“如是说到‘鸢飞唳天’,那就不自在了,”爱笙轻声笑道,“‘鸢飞唳天,鱼跃于渊’那些可是壮志凌云之人才会最看重的,不过——少爷是成大事之人,有‘鸢飞唳天’之心,也算不得什么。”
“我,成大事?爱笙就别调侃我了,”枫灵无奈摇头,“我成的什么大事,不过一介女子冒了个男子身份,惹了一身麻烦,天天提心吊胆——我说了,我更愿做个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风筝,与风长鸣,携日同游,好生自在。”
“风筝可不自由,少爷,”爱笙轻轻拽了下线,柔声说,“这里,还有根线呢。”
枫灵心中霎时一动,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转轴,却正搭在了爱笙手上,头脑炸乱了:的确,这里有一根线,连着那风筝和这大地的,使它不得不在一定的高度上飞,若是线没有了,那风筝应该会更加自由吧,不过——
枫灵猛然握住那线,使劲一扯,线随之断了。没有更加自由地飞离天外的景象,没有愈飞愈远的趋势,所有的,是爱笙的惊呼和那风筝的坠落。
“少爷!”爱笙诧异的转过脸,看到莫名悲伤起来的枫灵,心里顿时疼痛起来,“您怎么了?”
“怎么会坠下来呢?”枫灵疑惑不解,笑得惨然,一边向那风筝飘落的地方走去,一边自嘲般地摇头。爱笙也不再说话,只是握住了枫灵的手,轻声说:“那根线,不能断。”
枫灵转过头,重复说到:“线,不能断?不能断,不能断,哈哈,我一心想做只风筝,却不料自己已然是一只风筝了,哈!”
大笑着,枫灵拾起了那只风筝,默默注视许久,拿过线轴,抽出线来,将两段线紧紧系在一起,显出微笑来说到:“既然甩不开,放不下,我也只好将你系上了。”
爱笙默默看着枫灵,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成大业之人,身后必有一线相牵,为黎民,为苍生,为心中鸢飞唳天之志,而多情之人,心中的线,自然更多,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
惜琴心中颇不宁静,在飘琴宫里呆得久了,浑身难受,似乎有一股子力量宣泄不出去,心中把驸马骂了千万遍,也后悔了千万遍:早知道就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她一起去。但是,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后悔也没有用了。
过了片刻,忽然好想冲出宫门去,只是自己身在异国,没有这个能力,心中更恨驸马,心想若是在扬州的皇宫,谁敢拦她惜琴公主的脚步?但是,这里不是,若不是为了那个该死的驸马,她何至于此?
心中正烦着,忽然听到殿外传报,说是楚王爷窦慠入宫来看她了,顿时舒展了眉目,心情稍微好了些,急忙命人请皇兄进来。
窦慠满面笑容地走入殿内,爽朗的声音早早传了进来:“许久不曾如此私下里会面,皇妹这些日子过得可好?”惜琴原本也是笑着的,但笑容旋即随着跟在窦慠身后那人的脸的出现而僵住了。
无疑,扬州苏诘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那般精致的面容,儒雅而又英俊,白皙的皮肤之中根本看不出经历过苦难,高大的身材,与其南方人的身份十分不符,由于其太过文雅,许多人都会忘记他的剑客身份,然而,他的的确确是这个分裂了十八年的国家数一数二的剑术大师,和叶寂然齐名。
许多人都说,他长得不像他的父亲,而是更像他的姑母——苏若枫。而就因为这一点,楚韶灵十分喜欢这个孩子,特意将他召入宫中教自己的儿女习武,尽管她自己没有在皇宫之中待过多久,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各个地区云游。甚至,她最初,是有意将惜琴嫁给这个苏诘的,当时,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再好不过的一起婚姻,甚至于两个当事人都是这样想的,至少,当时是的。
后来,苏诘被派到大理处理那里的事务,一去就是一年,而他也就如此在惜琴的面前消失了一年,直到三个月前的战争刚刚开始,他才被调回京师,不过短短时间就又被派到了云南。
这是因为公主的一意孤行要求嫁到另一个国家去,而窦胜凯生怕这个他所喜欢的后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就在这个决定公布之前把他派走了。
直到——不久前的雨夜,惜琴才再度见到了那个她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此后他们见过几面,但都是在极其公开的情况下,现在,应该算是极其私下了吧……未等苏诘说出半句话来,未等窦慠的笑容收起来,已有长剑出鞘,疾速向苏诘刺去。窦慠在身畔,苏诘不敢立时就躲,一把推开怔住的楚王,这才退了又退,灵活地闪避着惜琴的剑,不但不恼,反而唇边露出了笑容。身为惜琴的剑术师傅,他边退边道:“力差三分,准头稍欠,剑身不稳,嗯,此剑甚好!”他一个空翻避开惜琴的攻袭,洒然落在一旁,向着惜琴勾了勾手指。
惜琴刺不到人,心里恼火,不由得剑招变快。她恨枫灵,但是更怕失去枫灵,而这个苏诘,前日里险些冲动杀了枫灵。
苏诘躲了几圈,忽的冷静地向前一步,轻轻握住惜琴的手腕,猛地一转,惜琴吃痛手陡然松了。剑身落地,银光四泄。
“够了,公主,”苏诘把脸靠近惜琴,平和道,“不用,再惩罚属下了。”
惜琴冷冷一笑,忽然伸出左手,直接扼住了苏诘的喉,高傲地扬起头来盯着他,一动不动。
窦慠见这两人不像是切磋模样,慌忙上前,想把两人拉开,可是不知如何下手,只好大声呵斥:“惜琴,你做什么?”
“锁喉,”苏诘苦笑:“你倒是真的学会了。”
“这是你教我的最后一招,”惜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一点情感,只有这样,她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在遇到枫灵之前的事情,“只要轻轻一用力,我就可以杀死你。”
“那好,你动手吧,”苏诘没有反抗,甚至,连握住惜琴手腕的右手都松开了,但是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惜琴,又轻轻地问,“前几日,二皇子和我说了你的计划,是真的吗?”
惜琴侧过头去盯着窦慠,冷声道:“二哥,你出去,我想和他谈谈。”
窦慠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顿了顿,却还是走了出去,这个妹妹的性子,可是连父皇都不敢惹的。
“是又怎么样?你想管我吗?还是说,你还想再刺杀她一次?”惜琴转向苏诘,不卑不亢,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肃杀。
“我不想怎么样,惜琴,”苏诘微笑,现在他直接叫惜琴的名字了,“我只希望,你能够幸福,我只希望,你不要让你自己后悔,因为,你除了是公主之外,还是一个应该得到幸福的女人。”他的眼神锐利起来,“如果,你真的认为你这么做是对的,你可以得到幸福的话,那我不会阻拦你,也不会管你,我,更不会杀你的丈夫。”他的声音缓慢沉着,似乎很随意。他忽然猛地一挣,一下子就逃脱了惜琴的掌握,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这招既然是我教你的,我自然也能解开你的束缚,惜琴,好自为之。”
说罢,苏诘没有理会惜琴诧异的目光,向着殿外大喊:“楚王爷,进来吧。公主和微臣已经谈完了。”
……
流筝宫的青色琉璃瓦映出了一地青绿,盈盈幽幽,衬得这春日竟然有了几分夏意。
怜筝回到流筝宫之后,腿微微有些发软,额法垂在前额,似乎有些热了。方才惜琴那满带着酸味的话,她不是听不出来,初始她只想笑,嘲笑,笑惜琴居然为一个女人吃醋,后来又化作了冷笑:杨枫灵你愿意把自己陷入这场世俗不容的情爱之中,就由你去吧。最后,她笑不出来了,笑着笑着,终于觉察到心底的几分酸意,不由得恼怒起来。
“什么啊,我才不会和那种事情有什么联系!”怜筝心中惶恐了,寻了本章回小说看着,看了一个时辰,站起身来在书房之中踱着步子。踱来踱去,不知道是为何烦心,低头看地实在是太累,忍不住抬起头来转一转脖颈,却一眼就看到了墙上的那幅画,是怜筝临摹的秦圣清的那幅画:白衣仙子——齐恒取的名字,不由得定住了,竟舍不得将眼睛移开。看着看着,居然脸红了起来,心中更加烦恼,于是上前将那幅画摘下来,紧紧捏住画轴,似乎想将它撕碎,又舍不得,但是心中似乎烧着了一般难受,于是一咬牙,把那幅画又挂了回去。到了平日放些习作的画桶旁边,找出一幅当日她临摹的另一幅草图,并未上色,只是大致地勾勒出了一个女子的面容,但已经足以看清那人面容清雅。
怜筝公主气鼓鼓地到了御花园,对着那画掷其了飞镖。
而这有趣的游戏没有进行多久,就被陪着窦慠到花园散步的惜琴打断了。她走在三个人之中的最前面,所以最先看到了画上的人物长得什么模样,于是不待通传,便转身抽出了苏诘的佩剑,一下子上前,把身后的两个人吓出一身冷汗,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幸而惜琴只是上前去在怜筝的惊异之中把那幅画大卸八块,再无其他作为。
“你,你做什么?”怜筝有些生气,但是旋即明白过来惜琴的用意,立刻缄默不语,转身向窦慠行礼道,“原来是楚王爷。”
窦慠惊魂未定,但见怜筝没有责怪的意思,才算是将悬着的心放下:“见过公主——望公主不要见怪,方才——”
“没什么见怪的,”惜琴抢先着答道,“我只是帮着她把画先毁了,省得她一镖一镖的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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