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中暗道这不是废话么,在面上还是很一本正经地重重点头。
他又道:“答案可能不会太让你满意。”
“满意不满意没关系,”我道,“我就是想听一句实话。”
秦敛于是淡淡道:“一时冲动。我当时就是觉得你长得比较漂亮罢了。”
“……”我一再提醒自己是大度善良的好姑娘,然而我到底还是没忍住,低低诅咒了一句,“秦敛你!”
秦敛扬眉道:“我怎样?”
我很想说一些除了“无耻”之外更多骂人的话,却发现无论脱口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憋出一句话:“你十分非常极度相当的无耻!”
秦敛默了一下,道:“骂人的话讲得真不地道。要不要我教教你?”
“……”
俗言道人无完人。而圣人也是人不是神,所以圣人也非完人。而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我认为,只是因为他们对于非圣人一面的遮盖程度比平常人要稍好一些罢了。所以据此推理,秦敛之所以为太子,并且为人称赞,也只是因为他对于非称赞一面的遮盖程度比其他三位皇子要稍好一些罢了。
我本以为既然是皇室的一个区区家宴,那按照这些时日我所见到的王子皇孙的数目计,大约只需摆上六七张双人桌便够了。但我没想到南朝和苏国不同,圣上直系主脉虽人丁单薄,可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却是不少,并且统统记在了家宴名册上。这样一场家宴,其盛大程度直比父皇和我初来南朝时的那一次国宴。我瞅着流水席一样的一排排一列列一堆堆,直觉就想晕。而与此同时我又很微妙地想起了一句话: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对于这样人口众多的不织而衣不耕而食的贵族,身为苏国储君的哥哥苏启曾抱怨道:“养着一大帮子白吃干饭的皇子皇孙,纯粹就是在养着一帮只懂得吸血和嗡嗡的蚊子。还不如养一条白眼狼,杀了以后还能剥皮吃肉。”
我曾经问他:“不养不行吗?”
苏启道:“想得倒美。皇亲国戚在朝中还有势力,有的还有兵权。这些关系复杂得很……算了,跟你讲你也不懂。”
我道:“可是你见过哪帮蚊子能把人给咬死的?”
苏启白了我一眼,淡定道:“千年蚊子精。”
我:“……”
所以说,当一个好皇帝也不容易。不愿意的时候还得装着愿意,愿意的时候还得装着不愿意,想哭的时候得装笑,想笑的时候得装哭,着实憋气难受得很。
但是,我总觉得凭靠秦敛的演技和阴险和心计,他是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职位的。我跟秦敛生活在一起,那就是“一日三秋”的经典案例。我总觉得若非我的自我安慰精神着实强大,只需五日,我就会变成十五年之后垂垂老矣的模样。而秦敛如果按照这个方法也去折腾别人,那也只需十日,那些自称“老朽”的臣子们估计就真的会化成三十年之后的一把老朽骨头。
家宴进行平平,被陛下的一声咳嗽推向了高潮。歌舞升平时,当今圣上喝了一口浓汤,结果引起咳嗽不止。召太医罚厨子折腾了半天,在皇后和侧妃一声比一声的尖锐惊呼下脸色才有所好转。而等到该来的来该走的走之后,各位皇子也粉墨登场。
大皇子秦旭拱手低头语气沉痛道:“父皇务必保重圣体啊。”
二皇子秦宇拱手低头语气沉痛道:“父皇务必保重圣体啊。”
三皇子秦楚拱手低头语气沉痛道:“父皇务必保重圣体啊。”
四皇子秦敛上前一步眉心微蹙道:“父皇为国事操劳,儿臣不能为父皇分忧,实在是儿臣之过。儿臣昨个刚觅得两支上佳雪参,被那几个外疆人说得神乎其神,还没来得及进献,明日儿臣就命人送过来。父皇您务必保重身体。”
秦敛的话音落下,用万籁俱静也许形容得有些过,但鸦雀无声却肯定是有的。南朝陛下抽空抬了抬眼皮,扫了扫全场,不吭声的意思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明白:你们都睁大了眼睛瞧瞧,扯宽了耳朵听听,孤若是只生了前三个皇子,那南朝江山迟早都是不保的事。幸好老天待孤不薄,让孤还能有个四皇子时不时地欣慰一下啊。
然而若要是我认为,这件事仅仅只是充分证明了口才的重要性罢了。侍奉君主的时候,只有口才不是万能的,然而没有口才却是万万不能的。前三位皇子殿下对父皇的关心程度未必就比秦敛少,而秦敛对父皇的关心程度也未必就比前三位皇子殿下多,然而仅仅是几句话,高下就立显,秦敛“有敬爱的父皇在万物都不能入我眼”的形象就呼之欲出了。
所以只能再次肯定秦敛的阴险。而如果硬要说这件事还能反映出什么,那就是秦敛明明可以简单几句话就能哄人开心,平日里却偏偏还要恶意糊弄逗耍我,由此可见秦敛除了心机十分阴险之外,人品还相当十分非常的恶劣。
随后家宴又在大家嘻哈哈的暖场中继续进行。秦敛和我并排坐在一张桌上,天气这么热,他还往我这边挤。我往旁边让让,他又理所当然地继续挤过来。
我觉得不远处树上的蝉声更聒噪了。我闭着眼又让了一寸,眼看衣袂都快够着三皇子妃了,秦敛忽然一把把我抓了过去,并且搂得更紧了。
我憋住一口气道:“殿下,你不热么?”
秦敛道:“不热,怎么?”
我道:“可我热……”
秦敛“哦”了一声,挑眉道:“那我给你扇扇风。”语罢刷地摇开了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我扇风。
他扇得有多么理所当然,我就被扇得有多么毛骨悚然。我睁大了眼睛扭头并且仰起下巴试图去望他,秦敛凉飘飘的话从我脑袋上面悠悠打着旋儿转下来:“闹腾什么。给我坐正了。”
我“哦”了一声,正容道:“太子殿下,你难道没觉得今天跟平常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么……”
秦敛道:“哪里不一样?”
我道:“好像有点儿阴风阵阵的……”
秦敛道:“怎么讲?”
我道:“我琢磨着肯定是有鬼附到你身上了,否则你今天晚上怎么举止这么正常呢,这也太不正常了。说,你是什么鬼?画皮鬼?水鬼?还是吊死鬼?”
我的话还没说完,那丝儿扇子摇出来的微风就没有了。秦敛拿扇柄“啪”地在我脑袋上一敲,面无表情道:“说什么呢你。”
我作恍然大悟状,道:“都不知道我刚刚在说什么,看来你刚刚真的是离魂了。我跟你讲,你刚刚身体被鬼附身了……”
“……”秦敛冷着一张脸,抿着唇又想拿扇子敲我,被我反应敏捷地躲了过去。他不好再动手,只好拿眼神当羽毛箭使,嗖嗖地一把一把射过来,让我真的很有一点万箭穿心如坐针毡之感。于是我只能努力无视他地去看高台上还在跳着舞的曼妙女子们,然后渐渐又生出了一点多管闲事的感慨来。
今晚家宴,大皇子秦旭呈给陛下的是一副梅图,还是他自己亲手所绘,虽然精致,且几朵梅花的寓意被大皇子说得个天花乱坠,然而它除了纸墨笔砚和裱框工钱以外又着实没再花一文冤枉钱,这也着实匹配了大皇子殿下嗜钱如命的本质,于是圣上单手背在身后,弹了弹那画框,淡淡道:“这个框子是从你家里客厅的那幅画上剥下来的罢?”
秦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回父皇,不是的。儿臣只是觉得客厅那个画框最为古雅,所以吩咐工匠又重新订做了一幅……”
圣上道:“哦?那工匠的手艺看来的确不错,连边边角角的这些小裂纹都能做出个分毫不差。”
秦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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