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开始对秦敛的这种转变十分不适应,苏姿却是很冷静地同我说:“有什么需要适应的,既然他肯当女子给你使唤,那你当他是女子使唤就是。”
“……”
我等了许久的飞鸽终于回来,传来的信中显示阿寂已经动身,算一算还有三天时间就能到达苏国都城。我很是激动,如果不是实在站不起来,很想就这样绕着明珠殿转上几圈。而这个念头在秦敛端着药碗进来的那一刻就更加强烈,强烈到即使我现在站不起来,也很想绕着明珠殿逃上几圈。
近来太医实在变态,我很疑心自从他们知晓苏熙死而复生并且容姬就是苏熙之后,就开始变着法地折腾我。当然这一想法毫无根据,但有根据的是近来我的药确实有越来越苦的趋势,而且他们又开始明令禁止我吃糖,说什么之前吃糖还可以勉强,但现在我的病症越来越严重,吃糖便不利于药物见效云云,我每天过得愁云惨淡,偏偏苏启和秦敛统统都要不打折扣地执行。
按理来说小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待遇,但那时我并不曾吃过糖,然而现在我既然深刻体会到了吃糖的好处,再让我天天苦中来苦中去,我便受不了了。这就如同那句老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个人粗布麻衣地穿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可一旦穿过了丝绸貂裘,再去换一身破衫烂袄,就不免要觉得天塌地陷了。
秦敛端着药碗,脸上一派云淡风轻。我开始不动声色地摇着轮椅往后退,一边垮着脸第一百一千遍地问道:“不喝行不行?”
秦敛眉目不动,也一百一千遍地微笑:“不行。”
我一直退,直到退到了床边,再不能后退,而秦敛就堪堪站在我面前。我避无可避,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使劲摇晃,试图把药碗里那些黑色汤水摇晃出去,满脸诚恳请求:“那一会儿再喝,你先和我讲个故事听听看好不好?昨天你就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秦敛端着药碗的手臂稳如泰山一般,我摇晃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一滴洒出来。我不禁泄气,听到他笑道:“你乖乖喝完,我给你讲两个故事好不好?”
我诚恳道:“那如果我不听你讲故事,是不是就可以不喝药了?”
秦敛弯下腰,拿出一种波光潋滟的眼神望着我,一直望到我有点发晕,又微微一笑:“你说呢?”
我顿时松开手,扁嘴道:“那我还是不要听了。”
秦敛最近很有耐心,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有耐心。以往在南朝时我若敢耍赖,他往往都是左手蜜糖右手砒霜,给我一个甜头的同时还会阴森森问我一句“下次还会这样么”,大抵那时他真的抓住了我给出承诺就会遵守的性格,并且十分无耻地对我这一特点重复利用。而现在不管他究竟作何想法,秦敛省掉了砒霜只给我蜜糖吃的做法是真的,最初我对他的这种行为还有种受宠若惊之感,时间长了就慢慢产生了一种“原来生病居然还有这种好处”的感慨出来,并且本着不利用就亏了的原则,开始忍不住地想要得寸进尺。
此时就是这般,我说不要听故事,他也没有勉强,只端着药碗想另外一个既能对付我又很温和的对策。本来开始几天他沿袭那次在南朝时喂药时用的那个手段,用秦敛的话说是“效果很不错”,然而自打有一天被苏启撞见后我就死活不肯再用,至今我都能记起那天的窘迫,当时我仍然闭着眼,只听到耳边呼呼风响,接着便被秦敛搂住往旁边疾风一样地一避,苏启手中的象牙折扇便打着旋儿地敲在了药碗上,顿时床榻被黑色的药汁淋漓一片。
秦敛脸皮堪比苏启,因此对上苏启时仍旧淡定如常,我却大是窘迫,张口想要解释又无从解释,苏启双手抱臂,神色不虞到极点,冷哼了一声:“白日宣淫,昏君所为。对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图谋不轨,南朝陛下当真无耻之尤。”
我大是汗颜,恨不得一头撞死。秦敛却依旧面色安然,连眼波都不曾动一动,敛了敛衣袖,云淡风轻地回道:“古人言,非人情者为不轨,长兄将胞妹纳作宠姬为不轨,非礼而视非礼而听为不轨,苏国陛下将这两条全占了,区区不才,哪里比得上阁下无耻。”
我听完呻吟一声捂住双眼,这两个人脸皮堪比城墙,简直没得救了。
我坐在轮椅上撑着下巴等了半天,估摸着药汤都快凉了,他仍然一动不动皱眉思索。院中的蔷薇花开得很好,长而暖的日光透进殿中,我无聊仰起脸仔细望他,突然发现,这样看过去,虽然依旧气度雅致,却似乎比之前瘦了许多。
我忽然有点不忍心再这样为难他,皱着脸看着那碗药,很不情愿地说:“那个,你把药给我好了。”说完又觉得实在太亏,很快补充,“喝完了你得讲两个故事才行。”
秦敛看我一眼,叹了口气:“你要是天天都能这样,我可以每天给你讲三个。”
我偷偷看他,伸出四根手指头:“每天四个,成交不成交?”
秦敛笑起来,他这样笑起来实在很好看,我目不转睛地看他点头,然后习惯地双手笼袖,才两眼一闭大义凛然地喝下去。
喝完之后果然有两个故事等着我,只是我听着觉得越发不对劲,精彩的结尾也听不下去了,插话道:“刚才……”
他一挑眉:“刚才?”
我狐疑地盯着他:“刚才你是不是故意做出苦恼的样子,让我觉得不忍心呢?”
秦敛敛起眉眼微一抿唇,然后才抬起头,清浅一笑:“怎么会。”
我愈发肯定:“一定是这样的。”
“没有。”
“一定是。”
秦敛摸了摸我的头发,悠然道:“是就是吧,反正你都答应了,就不要再想了,乖啊。”
“……”
我在阿寂抵达苏国都城的前一天彻底失明。
这就仿佛是油纸沉入水中的过程,浮浮沉沉半天,终究还是要沉下去。我已经被这奇怪的病症折腾了许久,彻底失明的时候除去失望之外,还有一点奇特的解脱之感。只是很可惜再也不能亲眼见到阿寂一面,她已经出嫁,尽管秦敛说秦楚对她很好,可究竟好不好,也只有阿寂自己说了才算。
眼前完全陷入黑暗的前一天我已经隐约有所预感,于是那一天我使劲盯住秦敛,一眨不眨地一直瞅他。任谁被两只眼珠看久了都会有点不适应,秦敛同样被我看得发毛,清咳了一声:“怎么了?”
我抱住他的胳膊,伏在他的衣服里闷声问:“假如半年后我真的不在了,你真的会……吗?”
我还是说不出他陪我长眠地下这种话,秦敛抱住我,轻声问:“你不喜欢?”
“……”
我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只听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你这样胆小,又这么笨,不陪着你我会不放心。”
我的眼角有点湿润,忍了半天还是没有忍住,有一颗水珠掉了下来。
那天晚些时候,秦敛清闲之余,绘了一幅画给我看。他用了许多水红色,最后画出来的是我大婚那天的模样。秦敛说我从来没有金枝玉叶的公主样子,即使大婚那天,我努力模仿苏姿大婚的风范,一丝不苟地按照标准规矩谨慎执行,到最后进洞房时我还是很可惜地露出了马脚。我听完忍了半晌,说:“所以其实你还是更喜欢那种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对不对?我和赵佑仪比起来你其实还是更喜欢她的对不对?”
他看我一眼,轻飘飘地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我立刻起身,并作势挣脱他揽住我的手:“哦那实在抱歉我居然做了一件棒打鸳鸯的事看来你们才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双是我硬生生……”
我的话说到一半被秦敛压住嘴唇,我眼睁睁看着他低下头来,轻轻咬住我的嘴唇,而后便是一番温柔纠缠。等他终于撤开,我捂住嘴巴大口呼吸,秦敛微笑道:“所以我喜欢的是千金小姐是不是?再来一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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