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马车慢慢地走着,显得闲适而自由。马车里坐着一个女子,是云馨公主窦惜琴。
马车周围是一些下人和侍卫,正在尽着保护的职责,马车正在向处于北地的皇宫驶去,为了面见皇帝,不是惜琴的父亲,是另一个皇帝。而另一个皇帝和惜琴又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惜琴非得去陪着笑脸面见他呢?这层关系很复杂。另一个皇帝齐公贤是惜琴所嫁的那个人的妻子的父亲,呃,这么说,似乎仍是很混乱。
马车周围有三个骑马的人,两匹马靠得很近,走在马车前远远的地方;另一匹马在马车旁边,没精打采,甚至比马车走得还慢。
前两个人中的一个是两个国家的知名人物,也就是两国的驸马杨悟民,也许叫她杨枫灵会更好,因为名字中虽然有个“悟”字,她却从来懵懂迷糊,只能是偶尔清醒。另一个是田许,一个相貌英俊,武艺超群的年轻人。后面的那个是从前一直跟在驸马身边形影不离的书童杨圣,今天早晨本来还是好好的,但此刻却是低着头慢慢地懒洋洋地催马前行,精神萎靡,叫人摸不着头脑。
或许是马车走得太过悠闲,叫骑马的人感到了不耐烦,再加上她本人的困惑依旧没能解开,就故意将马催促着小跑了一段,使她与整个队伍保持了一段距离,而田许则是忠心耿耿地追了上去,这样,两个人都脱离了队伍。
“田许,你有没有为情所困过?”似乎是很随意地一问,开始了两人短短的对话。
“呃,”田许有些窘迫,没料到枫灵会问他这个问题,结结巴巴地答道:“现在、现在还、还没。”
“噢。”枫灵点了点头,沉默一阵,似乎觉得说些话会比较好,就又说了另一个话题:“田许,你是怎么拜师父为师的?可以告诉我吗?”
“少爷问话,属下自当回答。”田许毕恭毕敬地拱了下手,接着说:“当年,朝廷下了□□,要追捕前朝皇室遗孤。有些官宦子弟手续齐全,自是不会受到无妄之灾,但是穷人家的孩子,找不出太多地证明来证实自己的身份,有不少的孩子都是惨死在追兵手下。”
“我那年六岁,但是因为家里穷困,吃不饱,就长得瘦弱矮小。我下面还有个弟弟,才不过两岁,刚刚会走路。”
“但是有一天,一支军队进了我家的村庄,说是要追捕前朝遗孤,要杀尽身高在二尺以下的身份不明的孩子。他们马上进行了调查,找出了几家无法证明孩子准确出生时间、出生背景的人家——其中包括我们家。”说到这里,田许顿了一顿。
“他们想把我的小弟弟带走,杀掉。我爹娘反复地求他们,但是没有办法——除非给他们二十两银子,他们利用这骗了不少钱,我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要抢走我弟弟。爹娘都放弃了,但是我不服,就偷偷地抱着弟弟向林子里跑去,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在林中困了一天,我不敢出去,生怕被他们抓住,但是他们不敢进那片林子,因为那是一个据说闹鬼的地方,他们也害怕,哼。”田许眼中的愤恨愈发得明显。
“后来,又饿又冷的我在林中险些被野兽吃掉,幸亏遇见了师父,他救了我们。可是再走出林子时,我的父母为了保护逃进森林的我而拼命拦住要进去搜索的士兵,结果……”他喘了口气,眼睛转向别处,“再后来,师父收留了我们兄弟两个,还给我们重新取了名字,教我们武功,把我们抚养长大。”
枫灵默默看着他,心中浮起些许悯然。田许察觉到,忙挤出些许笑意来,不想让枫灵沾染了自己的伤感。
“对不起,师兄。”枫灵讷讷吐出这几个字,满是歉然。
“没什么,”田许慌忙说着,这还是枫灵头一回叫他师兄,忽然又露出了开朗的笑容,“少爷有没有为情所困过呢?”他想换个话题,不想又触到了枫灵的痛处。
“啊,或许有吧。”枫灵没有迎着他的目光,而是闪躲着看向别处,幽幽叹息一声,转过头来,“师兄,若是你发现有三个人同时爱上了你,你该如何?”
田许憨憨一笑,摸了摸额头说:“三个?少爷,太多了吧!不过,如果她们都没什么意见,就都要了得了。”
看到枫灵眼神闪过的怪异,田许急忙又解释道:“不过,我没那么贪心,”他眼神中闪过了一分温柔和执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枫灵好奇地又问道:“取哪一瓢?”
田许奇怪说道:“自然是最中意的那一瓢。”
枫灵无奈一笑,扬了扬马鞭:“世事不如意,哪有那么一帆风顺的。”转念一想,又说:“如果是在相爱、相守、相知之中选一样,你当如何选择?”
“这——”田许迟疑了,看得出来,这个问题颇有深度。
终于,已经见到了宫门了,目的地即将到了,田许突然转过头说:“相守,我选相守。”
枫灵有些诧异:“真的?为什么?”
“呵,”田许勒了勒缰绳,让马放慢了速度,“相爱不一定能相守,相守也不一定非得相知,相知也不一定就能相爱。相爱有时不得不面对着天各一方的思念,相知的太深又会阻隔了彼此,所以,与其因为相爱而痛苦,因为相知而尴尬,不如相守一生,怜取眼前人。”
“即使是和自己不爱的人守在一起吗?”枫灵下了马,高高的马背遮住了她,田许看不到她的脸,但是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她的问话,而且也做出了清晰的答复,“只要痛苦的人最少,就无所谓了。”
唉,叹了一口气后,枫灵向后走去,走到马车前,把一路上都在咒骂枫灵跑得那么远的惜琴搀扶了出来。
不识趣的雨又下了起来,只是大了些,沾衣欲湿。反反复复的雨,像极了犹疑不定的心。
从御花园出来的怜筝鬼使神差地拉着曹陵师到了宫门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她在等什么,怕是连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直到一个青色的影子出现。
白皙的皮肤,俊俏的面容,优雅的举止,眼神柔和而又温暖,没有居高临下的霸气,只有与生俱来的贵气和一丝后天形成的忧郁。她向着守门的侍卫笑着,笑得自然坦荡,贵而不骄,是卿大夫子弟中缺少的美德。
怜筝心中安静下来,不自觉地向着那方向走去。曹陵师紧紧跟在她后面,生怕跟差了一步,然而他已经棋慢一着,补不回来了。
但怜筝的脚步很快又停住了,同刚才不知动一样,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静,是因为看到了那个人身后一个紫色的身影吗?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一切都疯了。
相距不过几百步,枫灵很轻易地看到了动作僵硬的怜筝,以及她身后撑伞的曹陵师。枫灵不由得想找一个依靠,好支持住自己几乎要晕眩的身体,只好拉住了离自己最近的惜琴,一步步向怜筝走去。
田许紧随其后,杨圣犹豫了一阵,还是跟随同往。
“公主千岁。”驸马恭敬作揖,精致的面上静如止水,身后响起了一片请安之声,怜筝慢慢地展露出一个笑容,淡淡道:“驸马多礼了,不过,来得倒是有些迟。”
“悟民知错。”驸马依旧是毕恭毕敬,只是斜眼觑着曹陵师,看得那人浑身不自在,也不敢抬头,也是低着头。枫灵终于向曹陵师道:“曹大人真是好兴致啊,难得公务繁忙还能入宫来陪公主赏雨,不知曹相爷是不是也是此等风雅之人,喜好赏风论景,应当是如此,所以才会有如此家教,教了曹大人一身的好风骨。”
话中绵里藏针,软中带刺,叫曹陵师脸上一阵阵发烧,其他人对这番话则是表现平淡。而惜琴自从一开始就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不多说一句话,只是悄悄地把手放在了站在她身边的人的背后——确切说,是背上。在她身边的人说出了一番貌似平常的软刺话之后,那只手的三个手指合了起来——拇指、食指、中指,中间还夹了一块不知是谁的皮肉。这个小动作只有站在两人身后极近的田许和杨圣看见了,两个人同时选择了缄口不语。
被掐住的人终于察觉失言,忙找补道:“不过,悟民倒是很欣赏曹大人的闲适,若是能够和曹大人一样有此荣幸……”背上某种莫名的力量增强了。
“悟民一向公务繁忙,”枫灵苦笑着,把其实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她本是想在私下里和曹陵师谈谈的,没想到就在这里遇见了,刚才头脑发晕,竟是没说出来,现在清醒多了:“可能无暇陪伴公主,而曹大人是公主幼年好友,又是心细之人,想必能够好好陪伴公主,悟民在此,谢过了。”言迄深深作揖,倒叫旁人都愣了。
不如放手。
然而,到底没那么容易。
【长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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