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见到枫灵倒下真是让她吃吓不少,有那么一瞬,她当真以为枫灵会就这么离去,从此再也见不到。所幸,她只是昏过去而已,于是爱笙急忙给她服下解药。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些时辰,怜筝公主和叶寂然怕是已经出城几十里了,为何,她还是不醒?难道那解药不管什么用吗?
爱笙跟随杨四也曾学的岐黄之术,为枫灵把过脉后觉得她脉象平和,似乎是没有什么大碍,甚至连中毒的迹象都不曾出现。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醒?
为了那缘分粗浅的齐怜筝,你肯舍命为她解毒?这又是为什么?爱笙迷惑不解,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不快。
自小听杨四说起这位少主时,她就很好奇,这将来承袭家业的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物。终于在比武招亲那天在台上见到了她的模样,确是令人过目不忘,即便是身为女儿身,换上了那身不得不穿的男装,谈笑流目间,竟净是风流闲雅。
夜半为她送药失足险些掉下房顶,是她轻轻拉住了自己,自己竟倒在了那人的怀中,虽然明知那人是女子,可回去后竟半夜未能安眠。后来留在她身边,看到她被公主欺负,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嫉妒;在扬州,见到她被那个陌生的惜琴强吻,她竟然是满心的怒火;这几日看她奔波劳碌消瘦许多,虽然不情愿可还是为她四处寻找解药。
爱笙心头一漾,将心中的念头生生压了下去——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动情?她不由自主地握住枫灵稍嫌冰凉的指掌,不自觉地,落下了一串泪珠。
点点温润的泪珠浸润了冰凉干涩的手背。
爱笙再抬头时,居然发现枫灵的眼睛稍稍睁开了,但似乎仍是不清醒的很。
爱笙急忙抹去了脸上的泪,急急说道:“少爷你醒了,怎么样,身子没什么事吧?”
那刚刚醒过来的人微笑着摇了摇头,看起来一切都好,爱笙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没什么事,只是有些晕罢了。”枫灵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爱笙急忙上前扶着她起身。
“呃,谢谢你了。”枫灵一脸的笑容,似乎没有中过毒一样。爱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少爷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会中毒而死呢!你昏睡了好久,幸好你没出什么事。这忘情丹可是剧毒,我还真怕您会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爱笙话语中满是关切和紧张。枫灵看着她,依然轻轻的笑。
然后,枫灵依旧是笑着说:“那么,现在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这位姑娘,你是谁?”
此言一出,无异惊雷。爱笙懵了,一脸的诧异和茫然。
她是在开玩笑吧,她一定是在开玩笑吧,爱笙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促狭意味,可是,杨枫灵的眼中只有不加掩饰的单纯和真诚。
“小姐,您怎么了?”仍然是杨枫灵常常带着的谦和笑意,却让爱笙不知所措,甚至觉得了陌生。
“少、少爷,你这是、是开玩笑的吧!您不会忘了我是谁吧!”爱笙说话都不太连贯了,甚至带了些哭腔,怯怯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又是焦虑又是伤心——这忘情丹,真是如此厉害?
枫灵笑呵呵地拉过了被子,捂在头上,然后从被子中发出了沉闷的清朗笑声:“傻笙儿,当真那么好骗吗!哪有那么容易忘记的!”
爱笙恍然大悟,不由得咬牙切齿,狠狠地想将拳头向那捂在被子里窃笑的人砸去,但是最终没舍得,又气又恨之下,居然开心地笑了。真是,若她真将自己忘了,自己还真不知道会如何是好。
枫灵听到爱笙的轻笑,不由得笑得更开怀,这开怀,稍稍宽减了心头的苦涩。
她起身向窗外看去,一片白茫茫,好生干净。
若能清静心地,一如此雪,该有多好。
……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枫灵自火炉旁煨着的酒壶里折出一杯酒,放在鼻下轻嗅,笑道:“天气冷起来,还是要喝些酒暖暖身子。”
窗外仍飘着细雪,皇宫的雪夜。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宫门比那侯门更加幽深,怕是有不少的怨念会在这样的雪夜被提起。
怜筝公主因为从前就常常悄悄离开宫门,所以这次她失踪了好几天齐公贤也并未太多过问,为此枫灵安心了不少。原先她还在担心,公主的突然失踪会不会立时惹起轩然大波,看如今情状,应是可以拖上一段时日。
“少爷,身子刚好,还是别喝那么多酒——欸,你光顾着喝酒,都不下棋了。”爱笙半是关心半是嗔怪,枫灵神游归来,瞧了瞧棋盘,洒然一笑,拾起棋子点在中腹。
爱笙凝眉长考,忽的将棋盘一推,叹气道:“不下了,不下了,我下不过你,每次都输。”说着还噘起了嘴,一脸郁郁。
枫灵轻笑,收去了棋盘上的棋子,边收边教训道:“谁叫你要下仿棋的,下仿棋下得好了能得到便宜,下得差了便是中腹部子或大龙被杀,前者还好,后者就是死路一条。你呀,下仿棋还差些火候……”枫灵唠叨了许久,没听到爱笙的答复,不经意地抬眼一瞥,顿时觉着了一丝异样。
爱笙望着她的眼神温柔如水,却又灼热如火,带着一种莫名的炽烈。枫灵被她看得有些尴尬,便侧过脸,轻咳一声,拿起酒壶想要倒酒,却被爱笙先一步抢了自己的酒杯,倒满后一饮而尽。
枫灵有些着慌,爱笙并不善饮,平素也是滴酒不沾,便讪讪说道:“你若想喝,与我说一声便是,我还道你今时同往常不一样不喝酒,才未与你准备酒杯。”
爱笙轻轻舔了舔嘴唇,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她轻松笑道:“我懒嘛——少爷,这是什么酒,喝起来很香,而且入口不辣。”她认真地又倒了一杯,将青瓷小杯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观察酒上的波纹。
“这酒叫做‘千千结’,是一个进宫朝觐的官员送给我的。名字颇有意趣,据说是他们那里响当当的特产。”枫灵笑着又取了一只杯子来,为爱笙斟酒。
爱笙接过酒杯,喃喃道:“千千结……”她神思数遍,朗声诵道:“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方未白孤灯灭。”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张先可不像是个容易结心结的人,但他却写出了所有结心结的人的心情,枫灵仰首吞了一杯酒,迟缓问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爱笙,你有心结吗?”
爱笙此时已饮了数杯,听我问话,微微一愣,然后笑着说:“何人无心结?”
枫灵笑而不答,径自斟酒。爱笙果然不胜酒力,这酒的力道并不浓烈,但她喝了几杯之后就面泛桃花,已然醉了。
她鲜少喝得这么多,枫灵担心她身子,便把她劝住了,让她去歇息。
将醉倒的爱笙搀扶到床上,为她盖好被衾,枫灵竟还是一丝醉意都没有,更别提睡意。她直起身来,晃了晃脖子,忽的觉察到了一丝寒气,她转身一看,没有掩好的窗户泄了一地雪光。
枫灵微微一笑,上前关好窗,马虎披了件披风,出门上了屋顶,扫出一片空地来,将披风铺在地上,惬意地坐观飘飘扬扬的雪花。皇宫的雪与幽州城的雪有什么区别呢?怕是家乡的雪势更烈,而宫廷的雪更清寒一些吧。她将胳膊枕在颈下,想起前几日田许带来了师父的信,说父亲已被救出,不必再担心幽州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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