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筝轻轻把扇子一伸,正压在了老鸨的不断开合着的嘴唇上,打断了老鸨无休无止的推荐。眼神锐敏的她终于看到了那个理所应当的房间,于是冷哼一声,扔下了被吓得发愣的老鸨,三步两步上了楼,推开了曹陵师最有可能在那里的房间的门……
一声女性的尖叫以及一句男性粗鲁的漫骂之后,从来没有出入过青楼楚馆的怜筝公主脸色微红,讪讪地从房间里出来,右拳紧握,更加想把曹陵师揪出来打一顿了。而老鸨此刻也看了出来这次来的这个公子决非什么寻欢作乐的主儿,反倒像是个踢场子的,遂传了两个五大三粗的打手上来,想要把这个瘦小的清秀男子扔出去。怜筝可不是个甘心任人宰割的人,尽管功夫不济,可还是似模似样地拉开了架势,和相当于四个怜筝的两个男子打了起来。仗着身子灵活轻便,怜筝居然没有处于劣势,反而用手中一把铁骨扇敲得两个打手满头包。
“住手!”一声大喝,从怜筝方才误入的房间的隔壁出来了一个碧纱白袍的男子,脸上半带着威严,半带着尴尬,正是怜筝找寻的曹陵师。
怜筝挑着眉,对曹陵师怒目而视,哼了一声,停了手,却把脸别到了一边。曹陵师顿时红了脸,上前几步,和插着腰的老鸨低声说了几句,又适时地拿出了几锭银子,终于换得了唇红如血的老鸨的眉开眼笑,连连说道:“原来是个误会,误会。大黑二黑,你们两个跟我下楼!”说着,带着两个一头是包的打手离开了。
“看来是个老手呢,曹兄!”怜筝杏眼圆瞪,站在原处看着面前的曹陵师抱着胳膊嗤笑道:“处理得真够圆滑!哼,亏我以为你是个君子,看来我错了!”
“你——你先进来。”曹陵师不自觉地底气不足,看着周遭有不少客人及□□在围观,急得面红耳赤:“有话咱们私下里说。”
“我就不进去,就不进去,你也不许进去!就让大家看看堂堂的丞……”怜筝咬唇说着,几乎把“丞相之子”四字说了出来,却又被人以一声大喝打断:“怜儿,你别闹了!”
听了这声喝,怜筝霎时一愣,乖乖地住了口,寻声望去,见是来自屋内,于是匆匆几步向前,撞开曹陵师进了雅间。曹陵师被撞到了一旁,尴尬至极,急忙进了雅间,严严实实地关上了房门,这才完全平息了这场小小的风波。本是指着凑热闹而来到一旁这里围观的人们呼啦一下子散开,各归各位。
与此同时,嘴唇被扇子打得有如血红的老鸨依旧绽开了那十分富有特点的笑容在楼下迎接客人。忽然间,她面前来了六顶轿子。
……
“濮大人,这不太好吧。”从轿子上下来的枫灵蹙眉,望着那漫溢着脂粉香气的“怀柔苑”的招牌,转身向一脸笑容的濮历行轻声说道:“咱们毕竟是朝廷命官——”
“杨大人何必如此严肃?”濮历行脸上的笑容显得玩世不恭,“这‘怀柔苑’不过是个吃饭外加上听曲儿的地儿,咱们只是来吃顿饭听个曲儿罢了,身为男子,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枫灵还想辩上几句,却被李逡的话打断了:“濮大人是不是太玩笑了?杨大人新婚燕尔,正是应该回去陪伴娇妻的时候,怎么可以来这种地方厮混?再说,庆祝的话,京城里这么多酒楼您不选,偏偏选了这么个风月场所。这叫下官不能接受,所以,我还是——”
“李大人还是进去吧,哈哈——”陆信笑呵呵的不由分说地推着李逡进了怀柔苑。枫灵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年纪最大的丁尚书与左尚书脸上焕发出的神采,又看着濮历行作出了“请”的动作,只得硬着头皮走进了怀柔苑。
“周妈妈,备上一家雅间!”进了怀柔苑,濮历行驾轻就熟地和老鸨打着招呼。老鸨认得面前的这个男子是丞相的公子,立刻会意他身后的自然也都是些达官贵人,就早早的抛却了方才的抑郁,又展出一张笑脸来引着一行人上了楼。
只是一边上楼,一边惊叹这一行人之中那个看起来最为年轻的白衣公子外表之俊俏。一路上,枫灵想抬起头来,可每每抬头都看到一双双惊叹的眼睛,于是只好低下了头,耳听得一片啧啧之声,跟在濮历行的身后,像是个规行矩步的年轻学生。
说怀柔苑是风月场所不假,可是这怀柔苑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风月场所,因为这里的姑娘,并不全都是依靠卖身来活命的。这也是老鸨的精明之处,来这里的总有那么几个是附庸风雅的文人,有的姑娘色艺双馨,但是凭借着本事卖艺不卖身,反而吸引了客人来的次数更多。这或许是人类的通病,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有吸引力。
来到一家看来是特别布置着的雅间之中,正中央是一张白玉石的八仙桌。枫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向着四周一望,但见四周墙上分别挂着“梅”“兰”“竹”“菊”的绘画,一张木榻铺着粉红色的靠垫挨近后门。正门处的旁边正有一扇窗户半掩半合,还挂着金色的帘幔。打开后门是面对街区的走廊,木质扶栏上崭新的色彩表明这里不久前曾经大修过,也说明了这里生意之好。室中的一处特意降下了翠帘,朦朦胧胧看不清内里,似乎是为了乐师留的。
“这么早就有了不少的客人,生意不错嘛。”濮历行轻轻吹却茶碗上的热气,似闲谈一般和老鸨聊了起来。
“还不是仗着大少爷您的福气!”老鸨并不年轻的脸上展开了一朵花,叫枫灵愈发地感到不适宜。
幸好她并非没有到青楼做客的经历,也就坦然安逸地喝着茶,没有去管那两个年纪已经不小的丁大人和左大人脸上的兴奋之色。相对来说比较年轻的李大人李逡,脸一直红着,而陆信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笑容。
“今日可有明姑娘的节目?”濮历行淡淡问着,搁下了茶碗,“我这几位朋友可都是慕名而来的,稍会儿她表演完,要让她到这间屋子里来——钱嘛,自然没问题。”
“是是是,濮少爷说话,就算是不给钱,我也得让明姑娘来给几位爷弹曲儿。”老鸨谄媚地笑着,又有些为难,“不过,请濮少爷稍微克制着点儿,明姑娘性子烈得很。”
濮历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本少爷就那么像个衣冠禽兽不成?上次是本少爷喝多了,才放肆了些,不是也没发生什么事吗?今日有这么几位大人在场,我滴酒不沾,就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老鸨讪笑着,退出了房间,临走之前用惊艳的眼神瞄着枫灵。不多时,几个小厮传上了制作精美的菜肴。又不多时,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进了房来,带进了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叫枫灵心中顿时一紧。而她们是不约而同的,尽皆向枫灵走去,带着惊喜的眼神伸出手来攀上枫灵瘦削的肩头。
“啊,好生俊俏的一位公子啊,就让奴家陪您喝酒吧。”
“为什么是你,你不是得去陪濮公子的么?理应是我才对。”
“什么和什么,你们……”
“公子,喝了这杯酒吧!”
“公子,您怎么称呼?”
枫灵想躲躲不开,脸霎时染上了绯红,一向平淡如秋水的眼神也迷乱起来,求救一样地看向其他五位尚书。可是其他几人岿然不动,好像在看热闹似的,只有李逡的脸依旧涨红着,喝着闷酒。
“几位好姐姐,放过在下吧。”枫灵被推搡得出了火气,站也站不起来,怒极反笑,伸出双臂来向四周一旋,将众女挡开,又从原位跳起向后空翻落地,才算是脱离了那个小小的脂粉包围圈。
汗尚未抹净,见众女又有意上前,于是枫灵抱扇于前一揖到地。
定身良久,方才仰起身来又是一脸平淡如水的笑容,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反倒多了几分倜傥与调皮:“几位姐姐若是想陪我喝酒,我喝就是了,只不过别这样围着我一个人,免得其他几位大人冷落在那儿了。杨某区区一人,何德何能,惹了几位姑娘这样青睐,闲置了几位同袍,这样可是不好。”
由慌张到镇定,不过一揖的时间,反倒叫原先兴致勃勃的几位姑娘没了主意,纷纷转头看向濮历行。
“哈哈哈哈,你们也别作弄杨公子了!”濮历行这才从凳子上站起来,拊掌大笑。枫灵附和着他笑了,但只是施以浅浅的微笑。
濮历行又笑:“你们各自陪着一位大人饮酒吧,这位杨公子新婚燕尔,怕是眼中见不得别家美女,就让他清静清静好了。”于是枫灵安然落座,恬然自得的独自喝起了酒,心中惶恐未定。
正与此时,一旁站立着的小厮拉开了正门一旁金色的帘幔,推开窗户,又将帘幔拉回,随后恭恭敬敬向着枫灵几人说道:“几位大人,明姑娘开始表演了。”
……
“皇兄,你怎么在这里?”不等紧张的曹陵师掩上门,怜筝就急匆匆地冲口说道,眼中满是不解与惊讶,虽说她知道自己皇兄性子风流,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也会来这烟花之地寻欢作乐。
“这话,怎么着也得我来问你吧,怜儿,一个女儿家,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太子齐恒即使是在对怜筝发难也依旧保持着儒雅温柔的态度——这是往常总是纵容自己妹妹的性格所致——其后果显而易见,就是怜筝并不吃他这一套软刀子。
“哼,要不是看到某个不应该在这里的人,我才不会跑到这里来,”怜筝斜乜着一直低着头的曹陵师,直到后者实在是埋头埋得太辛苦猛然抬起头想说什么的时候,她忽然转向齐恒皱眉说道:“我到这里来没什么,让人知道了只不过说一声‘怜筝公主贪玩胡闹’,父皇也不会说我什么。而你是太子,若是被人知道你来这种烟花之地,对你名声有害不说,而且——”怜筝压制住怒气:“这里的女子有哪个能配上皇兄的身份的?皇兄难道想从这里挑个太子妃出来么?”
“怜儿不必发这么大的火……”面对伶牙俐齿的妹妹,齐恒说出的话来显得有几分无力。
“还有,国师的表面恭敬你也不是不知道,”怜筝皱着眉,几乎要将那淡淡蛾眉揉碎一样,“当年你我还小,他就险些让六弟代了你的太子之位,若不是母后当年运筹帷幄,父皇也不能狠下心来把六弟送往高丽。这次微服私访,假如授人以话柄,难保国师不兴风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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