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起手,用指腹极其小心地、近乎虔诚地拭去眼角那一点温热。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那片温暖的星海,目光投向静室墙壁上悬挂的一幅遒劲有力的书法条幅,那是他自己早年写下的古训。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缓缓响起,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仿佛在问自己,又仿佛在向这片古老而新生的土地宣告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仓廪实……而知礼节。”
“衣食足……方知荣辱。”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蕴含着无尽的感慨和一种大江奔流般的笃定,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的叹息:
“这民生的根基……稳了。稳了啊……”
窗外,京城的万家灯火,在这位老人的喃喃自语中,似乎变得更加明亮、更加温暖,无声地汇入这浩荡的时代洪流之中。
林阳回忆着荒凉却孕育着生机的戈壁滩,一个念头愈发清晰。他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通了秦老的专线。
“秦老,”林阳的声音透过电流,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温情,“物资投放按计划推进,民生压力初步缓解。但我想……加一项内容。”
“哦?”电话那头,秦老的声音透着连日操劳的疲惫,却也有着“仓廪”落地的振奋,“你说,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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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属。”林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尤其是一线部队、艰苦地区、以及……烈士的家属。他们承受的更多。这份‘仓廪’,应该有他们的一份。无需特殊,就是一份‘仓廪’礼包,再加一份……实在点的抚恤金。”
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随即,传来秦老一声深深的、带着巨大触动和欣慰的叹息:“……好孩子!小林,你想得周全!这事,我亲自督办!就用‘磐石’的特别慰问渠道,无声无息地送!让我们的战士知道,家里,有国家!有我们!”
几天后,东北边陲,一个靠近边境、常年被风雪笼罩的小镇。
雪花如同扯碎的棉絮,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了低矮的房檐和泥泞的土路。一座挂着“光荣军属”牌匾的小院门口,厚厚的积雪被清扫出一条小道。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臃肿棉袄、围着厚厚头巾的年轻女人探出头来。她叫春妮,丈夫是驻守珍宝岛某哨所的连长,已经两年没回家了。她怀里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小脸的婴孩。
门外站着两位穿着便装、气质却异常干练的男子,肩上落满了雪。他们身后停着一辆半旧的军用吉普。
“嫂子,我们是部队后勤慰问组的。”领头的中年男子露出温和的笑容,递上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又指了指吉普车后座,“这是组织上的一点心意,给家里添点嚼用。”
春妮疑惑地接过那沉甸甸的信封,又看向吉普车后座。两个战士正麻利地从车上卸下几个结实的袋子:印着“优质粳米”、“精制面粉”字样的真空袋,一桶澄澈的大豆油,还有酱油、醋、盐……甚至还有一小包红艳艳的干辣椒!
“这……这……”春妮愣住了,看着手中那厚厚的信封——里面绝不是往常那种薄薄几块钱的慰问金!再看看那些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精米白面和整桶的油!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同志……这……这太贵重了……俺家那口子……”
“嫂子,收下吧!连长在前线保家卫国,家里不能亏着!这是命令!”中年男子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快进屋,别冻着孩子!”
春妮抱着孩子,看着战士们把东西搬进她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堂屋,看着灶台上那袋雪白得晃眼的面粉,又低头看看怀里懵懂的孩子,滚烫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滴落在孩子红扑扑的小脸上。她用力地点着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带着浓浓鼻音的、最朴实的两个字:“谢谢……谢谢组织……”
同一时间,西南某省,一个群山环抱的偏远山村。
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墙壁被经年的炊烟熏得漆黑。一位满头银发、背脊佝偻得几乎成直角的老婆婆,独自坐在冰冷的门槛上,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门外蜿蜒的山路。她的儿子,三年前倒在了雷场,尸骨都没找全。儿媳妇改了嫁,只留下一个半大的孙女小梅,此刻正蹲在灶台前,小心翼翼地用火钳拨弄着灶膛里微弱的火苗,锅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糊糊。
两个穿着朴素、风尘仆仆的干部模样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泥泞的山路,出现在院门口。他们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朴实的汉子,挑着沉甸甸的担子。
“张大娘!”为首的干部声音洪亮,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热情,“县里给您送慰问来了!”
老婆婆茫然地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孙女小梅则怯生生地从灶台后探出小脑袋。
干部快步上前,将一个厚厚的、同样用牛皮纸仔细封好的信封,轻轻放到老婆婆枯瘦如柴、布满老茧的手中。那信封的厚度和分量,让老婆婆的手明显一沉。
“这是……?”老婆婆的声音嘶哑干涩。
“大娘,这是您儿子……为国牺牲的抚恤金!国家……国家一直都记着呢!以前……以前是困难,现在好了,该补的,都给您补上!”干部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愧疚和激动。他随即示意挑担的汉子,“还有这些,米、面、油、盐,都是给您的!咱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
汉子们将担子放下,解开绳索。崭新的米袋、面袋、油桶……出现在这破败昏暗的土屋里,如同灰暗画卷上陡然涂抹的亮色,刺眼得让人心头发酸。
老婆婆的手死死攥着那厚厚的信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信封,又缓缓移向那些崭新的粮袋油桶,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她没有像春妮那样痛哭失声,只是那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老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她枯瘦的手背上,砸在手中那崭新的、承载着迟来告慰的信封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儿啊……”一声嘶哑、微弱、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呼唤,如同风中残烛,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她佝偻的身体颤抖着,将那信封紧紧捂在了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早已冰冷消逝的骨血。
小梅怯生生地走过来,伸出小手,轻轻擦着奶奶脸上的泪,又好奇地摸了摸那光滑的面粉袋,小声问:“奶奶……这是白面吗?……香不香?”
老婆婆用尽力气,将小孙女瘦小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枯瘦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她稀疏发黄的头发,老泪纵横,无声地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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