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园自己面纱遮着脸,大伙看不清她表情如何;然而见旁边的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厮,已经大包小包的战利品不少,都知道这个小娘子大约不差钱,三三两两的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向她推销。
&ldo;……娘子看看,咱们这儿有徐熙的《牡丹图》,绝对真货!&rdo;
&ldo;娘子,俺家里急需用钱,这块玉玦是传家宝,只好贱价卖了,听说是上古周文王……&rdo;
还有人放低声音,自言自语般的,在人群中徘徊:&ldo;贱价钱引宝钞……贱价钱引宝钞……贱价钱引宝钞……贱价钱引宝钞……&rdo;
‐‐这是贩假币的。
潘小园穿过拥挤的卖家买家,跟李清照并排立在一个小小的青铜器摊位前,悄悄跟才女说:&ldo;我也只能看出那个金大坚制作的赝品,其余的,可说不准。&rdo;
李清照笑道:&ldo;不是金大坚制作的赝品,我夫妻俩一般也能分辨。&rdo;
于是点点头,一个一个的检查过去。那摊主在旁边舌灿莲花的解释推销,她只当是耳旁风。
终于,在一个古旧的小小酒樽肚子里,摸到了那个隐蔽的&ldo;金&rdo;字。
金大坚入行几十年,&ldo;桃李遍天下&rdo;,就连大内皇宫里,也如获至宝地收藏着他的不少得意之作。在今日的万姓交易市场,捡个金大坚出品的尾货,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之事。
潘小园将那酒樽隔手帕拿起来,得意洋洋:&ldo;店家,你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rdo;
……
那店家也是懵的。本以为自己当初捡了个漏,捡来个&ldo;镇店之宝&rdo;,本来打算卖个大价钱,谁知让这看似外行的娇滴滴小娘子,当场给说成一文不值!
说一文不值,其实也不尽然。金大坚的手艺做工,在当代还是数一数二的。潘小园趁那店家沮丧,谈了个八百钱的价,将赝品慡快拿下,扔给董蜈蚣。
那卖家本也可以坚决不卖,留着这个高仿赝品来骗别人。但金石市场里不乏回头客,要是她回去在圈子里一宣扬,那这卖家可别在古玩界混了。因此肉疼归肉疼,愿赌服输,赝品越快出手越好。
李清照十分不解:&ldo;这是赝品,没有研究价值的,你……你……&rdo;
想了想,觉得明白了,更是笑她:&ldo;你就算要装饰居所,店里几十文就能买个像样的,要这个假货做什么?&rdo;
潘小园笑道:&ldo;我跟这个金大坚有缘。&rdo;
李清照笑两声,不拦她。毕竟才女自己也是个喜欢乱烧钱的,此时以己度人,不给别人泼冷水。
再逛一阵,潘小园便又发现了一个金大坚出品的栩栩如生唐三彩,在那卖家哀怨的眼神中,两千钱拿走。
别人都是&ldo;捡漏&rdo;,她反着来,专门捡金大坚出品的高仿,再以略高于市价的价格收为己有。一边淘宝,一边不由自主地感叹金大坚的手艺之精,流入东京古玩市场的&ldo;高仿&rdo;,绝大多数都让人当真品,宝贝着呢。
不一会儿,又一个魏晋时期的铜佛,那个&ldo;金&rdo;字十分恶劣地藏在了佛像的裆部褶皱里,也让潘小园摸出来了,&ldo;一千钱,不卖拉倒。&rdo;
……
这一天,李清照夫妇没淘到几样有研究价值的‐‐当然潘小园只能保证不是金大坚出品‐‐倒是她自己,大手大脚花出去将近一万钱,董蜈蚣跟别人讨了个担子,把她败来的&ldo;高仿&rdo;,颤巍巍挑在肩上。
潘小园看着目瞪口呆的李清照夫妇,明媚一笑:&ldo;多谢两位今儿带奴家来开眼界,你瞧这大丰收的多喜人,眼下天色不早,请两位去我的点心铺坐坐?&rdo;
李清照夫妇俩互相看看,各自有愧,觉得是不是把这位文化程度不高的小娘子,就此带上了一条不归路。
送走李清照夫妇,潘小园累得不行,趴在点心铺柜台后面桌子上,小睡了一觉,忽然又跳起来,问:&ldo;白矾楼的厨房呢?&rdo;
李师师的营养配餐,一顿不能断。
董蜈蚣赶紧贴心告诉她:&ldo;按大姐的吩咐,小乙哥已经把今天的份送过去啦。&rdo;
她这才吁一口气,远远的看见燕青回了点心铺,容光焕发,想必是今日李师师对他态度不错。
但燕青看到她败回来的那一担子高仿古董,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ldo;表姐,你……不是小乙说你,女人家失意的时候,买东西是不管用的……&rdo;
潘小园趴在桌上笑斥一句:&ldo;谁失意了?&rdo;
&ldo;那,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rdo;
她放低声音,干干脆脆的两个字:&ldo;犯罪。&rdo;
燕青和董蜈蚣同时跳起来:&ldo;犯什么?&rdo;
燕青还压低声音,后知后觉地提醒一句:&ldo;表姐,咱们现在的身份是反贼,每日都在犯罪当中。&rdo;
潘小园同样压低声音回:&ldo;明白。罪多不压身,这罪我倒非犯不可。小乙哥,你得给我当同谋,别推辞。&rdo;
燕青知道她大约要作妖了,心里坏水儿翻腾,&ldo;攒人品&rdo;的任务暂时被忘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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