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只持续了刹那。突然,四面八方一片沸腾,好像洪水决堤,淹没了校场上的一切声音。
&ldo;林教头威武!林教头好样的!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婆娘!&rdo;
&ldo;哼,在林教头手底下找死,就该是这个下场!&rdo;
&ldo;她没死,还在动。&rdo;
武松轻轻吐出一口气,睫毛下面目光灼灼,云淡风轻感叹一句:&ldo;手下留情了。&rdo;
还不如不说呢。面前的人头慢慢蠕动着散开。潘小园好容易觑个空挡,赶紧一推肥肠,让他往里一钻,自己占了那个缺口。
定睛一看,倒吸口气。
扈三娘已经倒卧在地上,双刀散落在场地的角落。半边白皙的侧脸上全是泥灰,遮住了那细长的血印子。她的喘息急促得不正常,不住的咳嗽,直咳得双眼飚出泪水,朦胧着眼,用力抬头。
林冲的枪尖虚点在她喉头。
他本人依然是面无表情,除了朝场下的晁盖、宋江微微点头致意,再瞧扈三娘,就好像是瞧一块安静的岩石。那根断掉的彩丝绦让他紧紧握在手里,随着枪杆子微微的晃。
阴云慢慢的散了。阳光重新洒在校场上。林冲的影子盖在扈三娘身上,把她眼前遮得一片暗。
裁判裴宣慢慢的数了十下。林冲移开了枪,撇到一旁,朝地上的扈三娘一拱手,礼貌地结束了比试:&ldo;承让!&rdo;
扈三娘轻轻地点点头,还了一句江湖套话:&ldo;林教头好手段,在下……佩服。&rdo;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而疲惫。这是她自上场以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她有生以来,跟林冲说的第一句话。
她说完这句话,好像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长出一口气,又挣扎着起身。可惜力气已经耗尽,只落得一次次失败。
围观人众里,已经有人开始笑了:&ldo;呵呵,腰挺细……&rdo;
扈三娘抬起眼,终于放下一点点骄傲,朝林冲投去一个请求的眼神。江湖通行的规矩,校场内的比试,结束了,双方便不再是敌对状态,甚至胜者可以表个姿态,将败者拉上一把,救上一救,都是美谈。
可林冲不为所动,断彩丝绦一圈圈缠在手腕上,回身便走,也没看她,也没再看围观人群,大踏步出了校场。
最后还是孙二娘和顾大嫂一道,将扈三娘扶了起来,扶去断金亭内休息,喂了点水。
裴宣随即宣布本场比试结束,提笔蘸墨,在那布告上林冲的名字旁边,加了一个饱满的圆圈,宣示着第一场,梁山胜。
第98章910
围观者一边感叹着,一边慢慢散了。但占地儿用的那些衣服鞋子凉席,大多还留在原处。热闹连着三天,明日同一时刻,还有第二场呢。
潘小园再也忍不住,跑回武松身边,手一指,直接问:&ldo;明天,她这个样子,你还打算像林冲那样?&rdo;
武松的眼中罕见的犹疑,嘴角抿得直直的,仿佛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遗憾。
他说:&ldo;这便是规矩。谁让她选了林冲。&rdo;
如果她选择挑战的是任何一个梁山上的平庸角色,此时在断金亭里喘息的绝对不会是她。如果她按照宋江的提示,选了什么吴学究、萧秀才,那么她片刻就已赢了,丝毫不影响第二天与武松的对决。
潘小园无话可说。是啊,谁让她自己作死,非要挑林冲呢?
就为了再将那个男人端详片刻工夫,跟他说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再或者,知道自己势单力孤,家里的仇左右不能报,干脆求个速死,下去跟家人团聚去?
平心而论,这个锅,不能让武松来背。如果武松明日有任何自觉退让的意思,除了给他自己的江湖名声抹黑,让人笑话,更是和整个梁山作对,是藐视整个北方江湖的秩序。
有人在后面大声招呼武松,恭维他:&ldo;武二哥,明儿看你的了!这婆娘好生厉害,你可别掉以轻心啊!&rdo;
武松转过去,笑道:&ldo;我就是只用一只手也能赢她,你担心什么。&rdo;
这大话说的,没人质疑,几个人哈哈笑着走了。
潘小园无言。眼看校场周围的人散了一半,忍不住生出苍凉之感。周围人声鼎沸,她心里却空荡得鸦雀无声,仿佛掉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井,为一些并不属于自己的命运和福祉,摔得魂不守舍。
她忽然扯扯武松袖子,叫他:&ldo;你……&rdo;
几乎是同时,武松却也低头,似乎是随随便便的语气,叫她:&ldo;你……&rdo;
两人同时一笑。潘小园朝他一扬下巴,意思是让他先说为敬。
武松微微笑,笑容中带着些任性,说:&ldo;我今天不想备战。晚些时候,能不能叨扰些时刻,去你那里喝杯酒?&rdo;
潘小园皱皱眉,仿佛没听懂似的,睁大了眼看他,把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改口:&ldo;要是、要是不方便……&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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