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满手都是面团,答应了一声。潘小园出去开门一看,只见是个翠巾裹头、红脂搽面的妇人,一张肥肥胖胖大白脸,一双描得细细的眉毛,头顶上一支和她体型完全不符的细银簪子。相貌十分眼熟,想起来是对面银铺掌柜姚二郎的浑家,武大一直管她叫姚二嫂。方才小流氓骚扰的时候,她一直在外面看热闹。
潘小园只能装作熟稔,跟她见了礼:&ldo;二嫂……&rdo;
姚二嫂眼皮子耷拉着,往门里瞧了一眼,拖长了声音道:&ldo;看娘子气色大好啊。望门口儿一站站半天,怪精神的。&rdo;
话是关心的话,可语调怎么阴阳怪气的。潘小园不知道她家和自己家有没有过节,只好礼貌接话:&ldo;谢嫂子记挂。&rdo;
&ldo;既然好了,想必也不用扎针吃药了。奴家此来也只是想提醒下娘子,我当家的面皮薄,拉不下这个脸,可我家银铺里也是需要银钱周转的。当初娘子你一病不起,你男人可是四邻八家求爷爷告奶奶的借钱,这会子怎么也该……&rdo;
武大急赤白脸跑出来,手上还沾着几团藕断丝连的面,朝着姚二嫂又是作揖又是躬身,小声道:&ldo;姚家嫂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说好一个月……&rdo;
潘小园这下明白了,低头问:&ldo;你……借钱了?为了给我治病?&rdo;
姚二嫂拉长声音&ldo;哟&rdo;了一声:&ldo;原来还是瞒着你浑家的,啧啧啧,还真是敬妻爱妻好男子呢。&rdo;
武大又急又窘,又上来些气,掸掸手,回道:&ldo;不就是十五贯钱吗?姚二哥银铺里哪天不是几十贯的进帐,便晚些时日还,也妨不到你们过日子啊。&rdo;
&ldo;哟哟哟,这年头欠钱的还成了官人了,一张嘴巴两张皮,横说竖说都有理,当初讲说好了的都算个屁!我那当家的也就是耳根子软,当初我要是在,哼……&rdo;
武大哑口无言,听她声音越来越大,唯恐让别人听见笑话,连忙跑回去,拿出武松刚给的一贯钱,连连作揖:&ldo;这是一足贯,嫂子先拿去,我们慢慢都还你,我们俩大活人住这儿,又不能跑了……&rdo;
送走姚二嫂,武大那张脸一下子垮下来,做错事一般,眼巴巴看着潘小园。
潘小园问他:&ldo;为什么瞒我?&rdo;
&ldo;怕、怕娘子着急……怕你说我……你以前不是最恨我求人帮忙……说我、说我窝囊……&rdo;
不跟他翻旧账,&ldo;一共借了多少?都和谁借的?&rdo;
&ldo;一共……&rdo;武大掰着手指头数,&ldo;三十贯……多一点……四邻八家都借过,不太记得,总之……&rdo;
三十贯……多!潘小园一个激灵,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笔钱,足够寻常百姓人家盘缠一两年,甚至,聘个清白人家闺女都够了。
&ldo;跟人家说多久还?&rdo;
&ldo;有些好说话的,没定期限……有的是一个月……有的是两个月……娘子,你别担心这个……&rdo;
&ldo;家里还有多少余钱?能还得起不?&rdo;
武大彻底蔫了:&ldo;家里……这个……这个……&rdo;
还在磨蹭,忽然又听到后门一声叫唤:&ldo;六姐儿,六娘子,得空儿不?&rdo;
潘小园浑身一激灵。这是又一个来讨债的?
第6章王婆
只听后门吱呀一响,探过来半个花白的脑袋。
&ldo;六娘子,怎地不过贫家吃茶?&rdo;
潘小园松了一口气。王婆看起来不像来催债的。这老太太巧舌如簧,精明着呢,武大从她这儿肯定借不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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