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我?」我因为太过荒谬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你娘那么完美,每个女人恨不得能及她十分之一就好,我有什么地方值得她羡慕的?」
她耸了耸肩,叹息着说道:「我也不晓得,可是我知道娘是真的很欣赏你,她跟我说了好多好多你的事呢!」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轻声开口询问:「你娘……可有说过你爹曾对我……」
「我知道。虽然爹爹对娘很好,但我知道他其实一直有个藏在心中的女子,那就是兰姨。」她凝视着我,出乎我意料平静地说道:「而且我也感觉得出来,爹爹直到现在还是喜欢着兰姨。」
我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这段日子因为忙碌也始终没时间……抑或是下意识抗拒去认真思考月疏桐如今对我的态度,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兰姨不用担心,你和凰湮叔叔是真心相爱,思苹就算还不太懂情爱为何物也看得出来。」她对我笑笑。「我只是一直很想替爹爹问个问题……兰姨你……可曾对我爹爹动过心?」
我看着她眼中的期盼,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我虽很感谢你爹为我做过的一切,也很珍惜他的心意,但是我对他从来都不曾有那种男女之情,以前没有,现在一样没有。」
思苹听我这么说,倒也没太惊讶,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道:「其实我也晓得,娘晓得,爹爹更是晓得……或许是我在谷里终日修练无聊了老爱看些话本吧!看到话本里那些主角们可以为爱甚至不顾生死的桥段就一直很好奇是不是真是这样,也心生嚮往,所以看着爹爹对兰姨的感情,我其实很羡慕,也很心疼娘,但更可怜爹爹……兰姨,你说一个人为一段注定得不到回报的感情付出这么多,那是不是很傻?可是我爹和我娘,明明都是很聪明的人啊!为什么他们却这么傻……」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就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这问题的答案。我垂头看着手中的布巾,低声问道:「思苹,你会恨我吗?毕竟是我隔在你爹和你娘之间……」
「以前倒是有怨过一下下啦!但就只有一下下!」思苹朝我不好意思地乾笑了两声,又接着说:「谷里的人都说我一点不像我娘,我娘温柔恭谦,处事严谨,可我却是个泼野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有闺阁女孩家该有模样……」她顿了顿,忽地看着我复杂地说道:「但我现在才知道,我这性子反倒跟兰姨你比较像。」
我一听又吓坏了,这父女俩怎么都爱乱说话!我赶紧猛摇头撇清:「你绝对绝对不是从我肚子里蹦出来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我当然不是怀疑兰姨是我亲娘啦!」思苹也急了,连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我娘似乎想让我变成兰姨的样子,这样爹爹见到我,或许就会想到兰姨,或许留在谷里的时间就会长些,这样娘见到爹爹的时间也会多一些……所以我曾怨过娘不争气,也怨过将心放在娘以外的女人身上的爹爹,更讨厌过罪魁祸首的兰姨你,可是我现在好像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回事吗?
虽然痛苦,但同时也幸福着。那是自己的事,怨不得别人的。」
思苹毕竟是个孩子,体力也不如我们这些练过武的,因此聊没多久便直打哈欠,我赶紧赶她回去自己的营帐睡觉,自己又再练习了一会儿,直到禹湮掀帘进来才停下。
「作战会议怎么到现在才结束?这都快天亮了。」我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走上前去替禹湮脱下斗篷。
禹湮如今已不隐瞒自己到夜晚会变为白发的事实了,因此也没有像桑国的「金乌将军」一样,太阳下山后就不再作战。
他在桑国不让人知道这个秘密,是因为桑国毕竟是木兰帮的总部,他怕别人会太容易将他和慕容桑榆联想到一块儿。但在凤凰王朝认得慕容桑榆的人就没几个了,而且他要是也像「禹湮」一样只在白天作战,人们很难不将拥有同样眸色的「禹湮」和「凰湮」当成同一人。
他脱下外袍,接着将束发的发冠拆下,那满头雪发顿时流泻下来,如纯白绸缎一般披散在他的背后。「兵力部署上有些问题,这才讨论得晚了。」
他将我按在凳子上坐下,解下我束发的发带,用手指替我梳理着长发,然后拿起我手中的布巾开始细细替我将被汗水浸溼的头发擦乾,嘴边一边叨念着:「天寒地冻的,还让头发这样湿着,也不怕头疼。」
禹湮素来是情感内敛一型,我知道他对我的关心决不会比别人少,但他很少用言语表达出来,更遑论直接用行动证明,一方面是因为他闷骚,更多方面是因为他懒。
所以当他反常地这般温柔对待我时,在想到要感动之前,我心中更多的是困惑。我扭过头去看他,小心翼翼地问:「阿湮……你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他立刻就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扯得我头皮一阵发疼,我边哀叫着边连忙投降。「好啦好啦!是我错了!您赶紧手下留情吧,把你娘子扯成秃头对你也没啥好处啊!」
他这才傲娇地哼了一声,放轻了力气,轻轻柔柔地继续擦拭着我的长发。
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傢伙在军营里应该没机会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才对,难不成是被月疏桐激的,怕我被他拐走才想好好表现看能不能多加几分?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地就听他低声开口:「行军作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命断沙场,能和你多相处一天都是极宝贵的,我想要好好珍惜。」
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头就像被浇下了一瓢温水,一阵阵细微的暖意如涟漪般一圈一圈扩散至全身,最后化成嘴角边的一抹浅浅微笑。
但不过转瞬,那抹微笑却又变了质,成了苦笑。禹湮作战多年早已被迫练就了一颗铁石心肠,基本上不太会看到他这般感伤生死,难道是……
「我军的情况很不理想?」我也没囉嗦,直接就问了出来。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手上的动作仍未停下。「敌我兵力本就相差五倍不止,这也就罢了,但我们军队的素质却是良莠不齐,胆小怕事者眾多,也很多是在这之前根本没经歷过战事的新兵,就算能让他们提升士气,但实力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提升,之前能打胜仗,也不过就是施些巧计险胜,要是两军真真正正对决起来……结果其实很明显。」
「就算烧了他们的粮草,也改变不了多少对吗?」我轻声问道。
「烧了他们的粮逼迫他们和我们速战速决,也只是多少提高点我方的胜算,要是一直拖延着直到他们的援军加入,那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我静默了片刻,然后抬起手覆上他擦着我头发的手,回过头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但就算明知道会输,我们也要拚尽全力,用尽最后一兵一卒……甚至是我们自己的命,那才对得起自己不是吗?」
他玫瑰色的眸子中倒映着我的身影,在烛火下被一片温暖的橘色包覆着。他定定地回望着我半晌,唇角的弧度缓缓勾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很坚定。「那是当然。」
我朝他点点头,放下了手转回头去,垂下眸子轻吐了一口气。
我虽然说得这么坦荡,但我知道,就算禹湮是为了保卫家园才牺牲自己的生命,我也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至少,在我死去之前,我不能让他先我一步离开。
刺杀赫西特王子,看来是势在必行了!
「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了,我倒还没看过你跳舞。」他边擦着我的头发边有些不满地咕噥着。「没想到却是要让那帮蛮夷看了去……」
「刚嫁给你的时候,你天天盯着我练武,我哪还有体力跳舞?后来有了心儿,那个小祖宗就够我耗尽心力了,也没那个兴致跳舞。再后来啊,也就渐渐忘了这件事了,只想专心地做好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我也没想到,再一次重拾舞蹈,居然会是在这种场合……」我说着说着,一个念头突然涌上脑海。我移开他的手站了起来,看着他提议道:「不如我现在跳给你看吧!」
我正要踢开凳子挪出个可以跳舞的空地,却又被他按回位子上。「没关係,你累了一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反正就算不能亲眼看见,我也知道你跳起舞定是极美的。」
「好。」我低低地应了一声,脸颊居然很不争气地发烫了起来,连忙垂下头不让他看见以免被嘲笑都这把年纪了还会脸红。虽说自然是没有战争最好,但也就只有在这生死一瞬间的时刻,才能难得听他讲几句好听话呢……
「阿漪。」他缓缓俯下身子从背后搂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在我耳边轻柔地唤着。
「嗯?」
「答应我,万事以你的安全为主,千万不要为了我冒险。」
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难道……他知道我的盘算了?
但儘管如此,我的决心依然不会改变。
「好。」我不敢看他,可声音还是不受控地嘶哑了起来。「我会小心的。」
他又搂紧了我,低沉的嗓音有些紧绷。「还有……不要让他们佔到一丁半点的便宜。」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侧过头吻上他的唇,嘴唇贴着他的唇瓣用气音缓缓吐出承诺:「放心……我的便宜,只有你能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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