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道清脆的碎裂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平儿的话。我们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接着一同起身走至门边,推开房门查看状况。
门外树影摇曳,却空无一人,也不知道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平儿也有听到,所以不可能是我幻听,难道这大白天活见鬼了?
「咦?」平儿忽地轻呼一声。
「怎么了?」我顺着平儿的视线低头一看,在门前的地面上,躺着一块碎裂的羊脂白玉珮。我蹲下身,摸着下巴仔细端详。「好漂亮的玉珮!可怎么碎成这样了?不过我好像没有看过这块玉啊……难不成……又是心儿那ㄚ头从外头随便捡来,想要跟我炫耀可在门前不小心摔了一跤,怕被我骂才『弃尸逃逸』?」
我盯着眼前的玉珮直摇头,真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兰蕙心这小鬼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在街上看到喜欢的东西(但仅限于掉在地上的还有垃圾堆里的,她还不至于顺手牵羊)老爱捡回家,简直把自己家当垃圾回收场。
「不是心儿的。」平儿摇摇头,语调忽地变得有些怪异。
我抬起头,却见他神情凝重,还带着担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恩哥哥那天揣在怀里的那块玉珮。」
耀恩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平儿去衙门也没见着他,衙门的人同样四处在寻他。耀恩不是会一声不响消失的人,他这样突然失踪,让人无法不跟那块碎裂的玉珮联想在一起──他大概是听到我和平儿的谈话了。
我一直没告诉他这件事,是想说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现在再提这些也只是徒增伤心,倒不如用实际行动对他好来弥补我对耀雪的歉疚,并不是害怕他因此恨我。
但既然他如今已在无意中知晓了实情,我便会好好跟他把真相交代清楚,他要恨我、要我如何赎罪我都甘愿承受,这是我欠耀雪的。可这都两天了,他却始终没来找我算帐,这反倒更让我担心,就怕他会因为打击太大一时想不开。
耀恩其实就像隻小刺蝟,用层层利刺将自己武装起来,虽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可无形中却也拉远了和他人之间的距离。从小不幸的遭遇使他极度没有安全感,很难敞开心胸去相信一个人,我花了十多年,好不容易让他全然信任我、愿意把我当亲生家人一样亲近,却在这之后才得知真相,对他的打击会有多严重,我想我能体会的。
他有多相信我,就会有多恨我。
这两天全家上下除了心儿,全都倾注所有心力寻找耀恩。我本也想出去外面一块儿找,可心儿却在这时染上风寒,发了一整晚的高烧,我便留在家守着她。
今天早上她的烧总算是退了,喝了药正沉沉地睡着。我替她敷巾擦汗一个晚上未曾闔眼,身体疲惫至极,本想稍作歇息,可心里担忧着耀恩的事怎么样都睡不着,躺到床上不到一刻鐘,便索性起来为心儿熬粥。她一向怕烫,先熬好放凉,等她醒来后温度就不会烫口了。
我在厨房里机械地用勺子搅着锅里的白粥,脑袋昏沉、心中杂乱,因此当我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靠近厨房时,我还以为是出外找人的禹湮回来了。
「有消息吗?」我虽是这么问,但听那脚步声缓慢,不像是得到消息后急忙回来通报,心里大致也猜到了进展并不乐观。
我并没有转身看他,而是拿起小木匙舀了一口粥试味道,可等了老半天却没听他回话,我这才放下汤匙,疑惑地回过头去。「我问你话呢你怎么……恩儿?!」
消失了两日的耀恩就这么站在厨房门口,沉默地望着我。
我不禁欣慰地绽出笑容,至少他还愿意回来,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然而见他神色沉鬱,眼神冰冷,我的笑又一点一点地收了起来。
我静默了片刻,然后转回头,将勺子拿起放在一旁的小碗里,双手在抹布上擦了擦。又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向前走近几步。「回来啦!这两天你都跑去哪儿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
他没回答,一如我所料。
我垂下头,深深吸了口气,接着抬起头看他,决定直接进入正题。「我和平儿说的……关于你姊姊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我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都会回答你的。」
他的目光深锁着我,半晌后,缓缓开口问道:「那些都是真的?」
他的嗓音低沉,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有些沙哑,听起来竟带着几分危险气息。
我抿起唇,点了点头。「你可以恨我,可以怨我,那都是我应得的。」
他没有立刻爆发、大吼着质问我,却是从喉间挤出一声轻笑,下一刻,伴随着一记闷响,他的拳头重重砸在一旁的门板上。
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我一大跳,在我的惊呼声下,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拳头渗出,沿着门板蜿蜒流下。门板被他砸出了无数道裂痕,甚至有些木屑扎进了他的手里。
「你干什么!就算生气也不应该伤害自己啊!」我急忙上前想查看他的伤势,手才刚要碰到他受伤的拳头,他便用另一隻完好的手将我的右手用力拂开。
「够了!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我摸着微微有些发红的手背,错愕地看着他。「我没有……」
「这些年以来,你对我所有的好,全都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向姊姊赎罪的工具?」他浑然不顾还滴着血的手,一步一步朝我逼近。
我急忙摇头解释。「不是这样的!当然,一部份是这个原因,但……」
他打断我,又接着问:「你关心我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哪里受伤,甚至是……有没有成亲的打算,也是出于对姊姊的愧疚感?」
看着他这副陌生的模样我忽地感到害怕,一小步一小步往后挪动,可他却继续向前,直到把我困在一堵墙前,动弹不得。
「是!我是对耀雪感到很愧疚,所以才想加倍对你好,代替她来好好照顾你!可是这么多年相处,我早就把你当作是我亲生弟弟了!」我仰头看着他,情真意切地诉说着。
他将我困在了墙角,我的头顶因此被一片阴影笼罩着。如此靠近地挨着,我才发现他比我认知中又更加高大,我的脸只能对到他的胸膛,必须要仰高头才能看见他的表情。
而他双手抵着墙,低下头来紧紧地盯着我,整张脸也都埋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情,却能感受到他浑身的紧绷跟压抑。
「弟弟?」他极轻极讽刺地复诵了一次,双手沿着墙缓缓下滑,最后落到了我的肩上。他渐渐加重手上的力道,紧抓着我的肩,像隻受伤的猛兽般嘶哑地大吼着:「我是这样地相信你!」
「我知道……」我点点头,闭上眼睛,眼泪缓缓从眼角溢出,却不是因为肩膀传来的疼痛。「我对不起耀雪,也对不起你,你想要我怎么赎罪都可以……」我顿了顿,然后睁开湿润的眼睛,低哑却坚定地看着他说道:「如果……你希望我给你姐姐偿命……你就杀了我吧。」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他的手指移到我的脖子两侧,咬着牙低吼道。
我仰起脖子,苦笑了一声。「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就动手吧。」
他双眼佈满着血丝,面容扭曲狰狞,咆哮一声后掐紧了我的脖子,慢慢收紧力道。他手上血的腥气以及锅里粥的焦味交织在一起,让我一阵反胃。我睁大着眼睛看他,越来越喘不上气,整张脸渐渐胀红了起来,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游离……
「你为什么不喊救命!为什么不挣扎!」最后,他甩下了双手,衝我吼道。
我的脖子一脱离束缚,立刻本能地弯下身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回应他。
「呵,因为你对不起我……你就只是对不起我!」他喃喃自语般说完,惨笑着一步一步往后退,似乎是哭了,但我的视线仍旧模糊,无法看清他的脸。等到我终于缓过劲来能够直起身时,他却早已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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